金灿荣:从大选透视美国政治文化

作者:金灿荣发布日期:2015-06-12

「金灿荣:从大选透视美国政治文化」正文

2000年美国大选由于其众多的特点和戏剧性转折而为人们所关注。现在大选距离我们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对这次美国大选进行一番反思,可能会深化我们对美国政治制度和政治文化的认识。


一、2000年美国大选的僵局及其原因

2000年美国大选的一般性特点包括:大选的国际国内背景相对简单,不存在严重的挑战,所以也就没有真正激烈的政策争论;竞选在同属一代人的小布什和戈尔之间展开,标志着美国的政治权力从二战士兵一代转移到婴儿潮一代的过程已经完成;在程序上,这次大选的预选开始得早,结束得也早,结果在预选和政党全国代表大会之间出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空白期”;大选的舆情变化引人瞩目,一直到投票日,小布什和戈尔的民意测验支持率始终交替领先,难以预测。

不过,2000年美国大选最突出的特点是在大选后的计票阶段出现了僵局。从11月7日投票起,计票工作出现了美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意外频出。整个重新计票工作持续了36天,其间经历了45场法庭诉讼,最后在12月13日以布什获胜告终。

总体看来,形成2000年美国大选僵局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制度的原因,二是竞选形势的原因。

首先,美国总统选举的一大特色就是其选举人团制度。从程序上讲,美国选民并不是直接选举总统,而是选举“选举人”(每个选举人都明确归属某位总统候选人,并且按照惯例一般不得改变其承诺),总统则由选举人产生。选举人按州分配,人数与一州的参众议员的总数相等。由于美国参众两院共有535名议员,加上华盛顿特区的3张选举人票,总计有538张选举人票,获半数选举人票(270张票)即当选总统。选举人的选举实行“胜者得全票”制度,即某位候选人在一州只要获得相对多数票(哪怕只多一票),则该州的全部候选人票均归此人。这种制度天然就包含有出现选民票与选举人票不一致的可能,所以历来都是有争议的。

其次,2000年的选举是1960年以来最激烈的一场总统选举战,戈尔和布什基本打成平手。布什在选举人票方面以微弱优势获胜,但他却不是一位代表多数选民意愿的总统,因为他在选民票数量上输给了戈尔。根据对99%选民票的统计,戈尔得到48707413张选票,为总数的48%,布什的得票为48609640张。这是自1888年以来再次出现的怪现象,即当选总统获得的选民票低于对手。在1888年的选举中,共和党人哈里逊在选举人团票的争夺中击败民主党人克利夫兰,而后者得到的选民票比前者多9万张。美国的选举制度由此将出现一场争论。

从表面上看,今年的大选非常激烈,竞选广告铺天盖地,双方都深入对方的传统政治基地拉选票。结果,民主党在共和党占优势的密歇根等州获胜,而布什则成功地偷袭了两个民主党理应获胜的州――戈尔的家乡田纳西州和克林顿总统的家乡阿肯色州。但是,实际上,今年两党候选人的共同点很多,使人们难以选择,这是选举结果十分接近的基本原因。戈尔和布什不仅同属“婴儿潮”一代人,在形象、思维方式、行动方式、社会基础等方面有共通之处,而且两人都是各自党内的主流温和派,都在选举中靠近中间路线。


二、对大选僵局的反思之一:共和制而非民主制

美国大选僵局反映出的最重要的结论是,美国的政治制度从根本性质上看并不是民主制,而是一种共和制。

大部分美国人从来都认为,美国的政治制度是民主制的典范。冷战后,他们更是雄心勃勃地要把美国民主推向全球。然而,现在看来,美国的自我认识出现了偏差。美国的政治学教科书都强调,美国独立战争所追求的首要目标是自由而非民主;后来建立的政治制度中包含了某些民主因素,是因为这样有助于保护自由。民主在早期的美国并不是一个被独立追求的价值或社会目标。它真正成为美国人共同的理想是20世纪后半期的事情。另外,最早设计美国制度的“国父们”其实都是贵族,美国革命是贵族领导下的革命。因此,美国革命在性质上与激进知识分子领导的俄国革命不一样,与法国革命也不一样,法国革命有相当多的社会底层因素起作用。这就带来了一个结果,美国的创建者们对民主制其实是有怀疑的。他们最后选择的这个体制实际上是亚里士多德讲的三种体制的综合,即君主制、贵族制和民主制的综合。

首先,总统制的某些功能是君主制的遗留。总统既是国家元首又是政府首脑,其内阁严格地讲只不过是一个顾问班子。这种制度安排是相当传统的。此外,现在的代议民主应该是行政的第一把手向议会负责,这是比较纯粹的现代代议制。但美国的制度安排是总统直接向全国民众负责,不向国会负责;除了弹劾,国会没有其它正常形式可以制约总统。这套逻辑在现实生活中是虚的,跟现代理性不对应。如果严格按照现代理性安排这个制度,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总统制是君主制的遗留物。

其次,在1913年美国宪法第17条修正案生效以前,联邦参议员一直是间接选举的,并不直接对选民负责,相当于一个贵族院。设计参议院的时候,除了协调大小州的利益这些权宜安排外,还有一个理念支撑着它,那就是制约众议院。所以说参议院是贵族制的代表。延续至今的选举人团制度也是如此。美国选民在投票的时候并不是直接选举总统,而是选举所谓的“选举人”,总统最后是由选举人的投票决定的。另外,选举人团的推荐盛行“胜者得全票”或称为“赢家通吃”的原则,而非“比例代表制”原则。这个规则使选民票和最后的选举人票有可能会出现误差。这次大选就出现了这种误差。现在统计的结果是,戈尔得的选民票大概比布什多出35万张,但他最后输掉了选举人票。选举人团制度是贵族制安排的一个遗存物。附带说一句,“胜者得全票”或“赢家通吃”的原则是典型的市场竞争法则,这种规则如此深入地进入美国的政治制度安排,说明美国社会的商业特性是根深蒂固的。

再次,真正表现美国民主性质的制度安排是众议院,它是两年一次经直接选举产生的,受民意的制约非常大。

通过这个僵局更清楚地看到,美国政治制度的本质是一个混合体制。事实上,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市场经济,每个国家的经济都是混合经济,只不过由于条件的不同,混合的比例有所不同而已。同理,世界上也不存在纯粹的民主,任何政治制度也都是混合型的。对任何具体国家来讲,关键是要找到适合本国特点的“混合比例”。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这两百年的成功和政治的稳定性,有可能正是得益于这种混杂的安排,如果美国最早采取的是简单的民主制安排,那么很可能不会如此稳定和成功。


三、对大选僵局的反思之二:社会结构的稳定是美国力量的根本

美国大选僵局反映出的另一个重要结论是,美国社会是成熟的,社会结构是稳定的,这是美国真正的力量所在。虽然最高国家权位的产生拖了这么长时间,但是,美国总统克林顿却带着女儿到处访问、告别,而美国的经济、社会、生活还是照旧运转。具体来说,这个社会有如下几方面值得注意:

首先,这个国家法制化程度非常高,深入人心,是真正的宪政主义国家。它不仅有宪法,而且不像有的国家那样,宪法只是文本意义上的,并不是现实政治真正的规则,而美国是真正的宪政主义国家。出了问题,法制总能够得到保证,总有办法解决,起码竞争双方对此都有信心,这一点表现了法律的成熟度和深入到社会生活的程度。

其次,美国社会比较成熟,社会与国家的关系比较合理。美国有一个比较典型的强国家强社会的结构。社会――国家关系有四种结构:强国家强社会、弱国家弱社会、强国家弱社会、强社会弱国家。美国最早是强社会弱国家,但到本世纪,它逐渐走向了强国家强社会的结构。这一结构的好处是,政局内部出现的问题对整个社会的影响比较有限。从这次大选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尽管最高权位迟迟未决,但对社会生活的影响比较有限,说明了社会的成熟,也说明了社会与国家的关系比较合理。

再次,这次僵局中的主要争议是实质民主与程序民主之争,最后是程序占了上风。民主党方面要求重新计票,其论点是每一张选票都要得到尊重,强调的是实质民主;而共和党方面反对重新计票,认为这样将违反选举程序,强调的是程序民主,而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是有利于共和党的。由此可见,美国是规则感特别强的国家,这是美国能够真正行使宪政主义的主要原因。

最后,这次选举僵局可能会带来一个积极的后果,即成为有效的公民教育过程。事实上,许多美国大学的法学院、政治学系的师生已经开始以此为课题进行研究,重点讨论公民权利应该怎样表达?美国制度存在什么问题?从中可以看出,美国人是积极的行动主义者,有了问题,不是仅仅限于抱怨,而是理性对待,并从中吸取教训,加以改进。


四、对大选僵局的反思之三:美国选举制中的问题

选举是美国人最重要的政治参与方式,选举制度在其整个制度运作中居于枢纽位置。美国的选举制度很发达,大约有50万个公职是选举产生的,而且其选举很稳定。例如,四年一度的总统大选自美国立国以来从未间断。但是,美国选举过程中始终存在如下问题:

第一,花费的金钱太多,2000年美国大选的总支出达创纪录的30亿美元。美国学者认为,搞民主选举肯定要有社会成本,民主选举就是推销候选人的过程,所以推销费用肯定是必要的。但现在的问题在于,这半个世纪以来,金钱的数量增长得太快,带来了种种问题,比如特殊利益集团起的作用越来越大、民意的扭曲等等。

第二,投票率太低。这几年美国总统大选的投票率都在50%上下。1996年多尔和克林顿选举的时候,投票率只有48.9%,克林顿虽然胜选了,但得票率在48.9%里只占了48%,也就是说,他是由不到1/4的选民选出的总统,政治地位就比较弱,这还算是最高的投票率。选国会议员的投票率一般在30%~40%之间,选县市长的时候有些地方甚至仅有百分之十几的投票率。有一些美国人认为投票率低很正常,因为美国在投票方面没有任何限制和制约,不像新加坡、澳洲,不去投票要受惩罚。这是一种解释。另外一个积极方面的解释是,美国民众对这个制度安排比较满意。但是,更多的人认为这其实不是满意,而是来自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一种政治冷漠主义,这跟资本主义没有关系,是现代化的结果。现代化导致制度安排越来越僵固、强大,作为个人对付这个制度的能力越来越有限,面对一个新的制度每个人都会有一种无力感,所以投票率低。这种“政治冷漠主义说”是得到较多人接受的一种解释。投票率低带来的问题当然是选民的意思没有得到充分表达,少数人的意志决定了选举结果。

第三,消极竞选太多,竞选的主调都是攻击对方而不是表达自己建设性的立场。这要从两面看,竞选的功能之一就是把流氓赶出去,要揭露对方,这是正常的方面;另一个功能是,选择一个领导人来指导国家生活,所以他的领导能力和他的品质制约应该是平衡的。现在的问题是,在竞选过程中,对于如何解决现实问题的建设性立场的表述比较少,揭露的一面占了主导地位,也就是攻击性言论占多数。

第四,候选人的形象代替了其政策实质。选民越来越看重的是候选人的外在形象和“做秀”的本事,而不是其具体的政策主张。

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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