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荣：“缺乏监督的监督者”――美国新闻媒介及其政治作用

在今天这个即时通讯的时代，发达的技术手段已经可以把发生在地球某个角落的事件在一瞬间传播到世界各地。随着新闻媒介（特别是电视）拥有越来越多的观众、听众或读者，它在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中的作用日趋重要。其中美国的新闻媒介在其政治生活中的作用特别突出。

由于新闻媒介在美国的选举过程中部分取代了政党的提名功能和竞选功能，有人开始称其为“国王制造者”；由于新闻媒介在监督政府、影响舆论、制造政治形象和确定政府决策议程方面的巨大影响，有人称其为“政府第四部门”或“无冕之王”。今天美国的任何一本政治教科书，都有一章是专门论述新闻媒介的政治作用的。

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和政治评论家西奥多・怀特曾写道：“在美国，没有任何国会的重大立法、任何国外冒险、任何外交活动、任何重大的社会改革能够成功，除非新闻界准备好了公众的思想。”

新闻媒介的现状与特点

今天的美国人每天大概要买6000万份报纸，阅读1.1万份杂志， 从9000家广播电台和1000家电视台收听、收看消息或娱乐节目。平均每台电视机要开7个小时。可以说， 新闻媒介已经成为美国人对外部世界和各种事件的形成看法的主要途径之一。

新闻媒介有时又称为“大众传播媒介”，主要包括新闻社、报纸、杂志、电台和电视五大类。尽管互联网新闻发展迅速，但暂时还不能成为独立的一类。

美国历史不长，但许多现代社会组织机构却较早地出现在这个国家。1690年9月25日， 一位名叫本杰明・哈里斯的人就在波士顿出版了美国历史上的第一份报纸《国内外公共事件报》（月报）。1741年1月， 费城同时出版了两份最早的期刊――《综合杂志和历史纪事》和《美洲杂志》。1848年，在纽约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家通讯社――美联社（早于路透社一年）。在无线电广播和电视方面也是如此。1922年美国有广播电台30座，1923年猛增到556座。1941年美有18 家电视台开始播送商业性节目。总的看来，美国的新闻媒介在19世纪30年代走向大众化，在本世纪30年代开始获得越来越大的政治影响。

当代的美国大众传媒具有四个特征：第一，私有。目前美国的报纸、杂志和通讯社都属私人所有；在广播业方面，虽有联邦政府直属的、专门从事对外宣传的“美国之音”等电台，以及受到各级政府资助的公共电台和电视台，但就其在国内的影响而言，美国广播业仍是商业电台和电视台的天下。第二，独立。美国新闻媒介大多具有一定的政治倾向，但不受政府和政党的直接控制，不仅不是政府或政党的“喉舌”，反而是监督者。第三，集中。美国新闻媒介的数量繁多，但是其所有权却日益集中在少数媒介巨头手中。大报业集团所拥有的报纸数和发行量都占总数一半以上；著名的三大电视网（CBS、NBC、ABC）提供85 %的电视节目；而99%的新闻来自美联社和合众社两大新闻社。第四，追求利润。除少数公共电台和电视台，美国的新闻媒介都是私营企业，具有强烈的追求利润的动机，因此其行为中的商业性非常突出。

在新闻报道（特别是政治报道）活动中，美国的媒体还有如下特点：首先，追逐“坏消息”。为了吸引人，各类媒介都集中报道不寻常的事情。如果一位记者发表电讯说“一切顺利”，肯定是得不到刊登的。其次，“不认错”。美国媒体对自己的“客观性、公正性”极为自信，善于“批评”，而不善于“自我批评”。曾任全国新闻理事会主席的诺曼・伊萨克斯说过：“犯了错误，我们就花很多精力和篇幅去掩饰。在必要时我们也会重新写一条消息把事实多少更正一点，但总是避免直截了当地说‘本报出了一个差错’。”最后，主要大报在决定各种媒体的报道基调方面起着重要作用。三大电视网和有线广播网的主要编辑人员早上起床后，都要先看看清晨出版的《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和《华尔街日报》的头版新闻和社论，然后来决定当天的报道内容。结果，全美的新闻在内容和风格上实际上是相当一致的。

新闻媒介的政治作用

美国的新闻媒介可能享有世界上最大的自由度，受到的监督比美国政治程序中的其他角色都要少，所以有人抱怨新闻媒介是“缺乏监督的监督者”。这一点是美国传媒具有巨大政治作用的一个重要先决条件。

一般认为，除了殖民时代英国人留下的自由和法治传统、美国政治和社会的多元性、以及传媒在社会生活中的影响等原因之外，美国传媒享有高度言论和出版自由的最重要原因是宪法第一条修正案所提供的保障。事实上，美国新闻媒介所受到的限制只有如下几个方面：第一，事后新闻检查。1971年“五角大楼文件案”中联邦政府的败诉再次说明，对新闻进行“事先限制”是办不到的。政府只能在涉及“诽谤”和“诲淫”的情况下，对新闻报道进行事后控制。但是这一控制在历史上的成功率并不高。第二，对电台和电视台的管制，与办报纸和杂志几乎不需政府许可的情况不同，美国的广播业是由政府管制的，这主要是因为无线电频道有限，需要由政府来管理和分配频道资源。根据1934年的通讯法，美国成立了联邦通讯委员会，负责分发营业许可证（电视台5 年更新，电台7年更新）， 并执行“分散所有权”和实施“公平原则”等规定，但决不能干预广播的内容。第三，新闻界“自律”，这主要由全国新闻理事会来推行。

高度自由的美国新闻媒介由此把自己封为代表公众监督政府的“看门人”。为了自身利益，扩大影响，传媒倾向于注意搜寻政府政策失误、管理不善、官员无能或渎职等加以揭露。几乎每个记者私下里都梦想自己能发现“第二个水门事件”，从而一呜惊人，名利双收。事实上，当今的美国总统都曾指责传媒“不负责任”。肯尼迪可能说出了总统们的心声：“越看报纸越恼火！”不过，新闻媒介与政府的矛盾只是二者关系的一方面，它们之间还有相互依赖、相互利用的另一面。传媒需要了解政府机构和官员的活动以作为消息的来源，政府则通过传媒来了解国内外大事和形势，向人民宣传其政策，或通过传媒放出“试探气球”来影响舆论、从事党派斗争。美国学者认为，不管内心的喜好如何，每位总统都尽力与新闻界搞好关系，而一旦二者发生矛盾，最后的胜利者肯定是新闻界。这里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尼克松的宦海沉浮经历。

美国新闻媒介的政治作用具体说来有四个方面：首先，决定“公共议事日程”。一旦记者和编辑“选择”出一些人和事加以报道，特别是大量的、不间断的报道，这些“新闻”就可能引起公众的关注。这种关注达到一定程度，就可能导致政府修改政策或推行新的政策。其次，影响舆论。现有的研究已经表明，媒介对事件的报道和解释，对美国人在成长过程中形成世界观有重要影响。传媒是“政治社会化”的基本因素。再次，监督政府。这一点前面已有论述，不过，需要强调的是，美国传媒对其基本政治制度是支持和维护的，它们所批评的往往是具体的政府政策或官员，所谓“小骂大帮忙”。最后，制造政治形象和影响选举结果。随着50年代“电视政治时代”的到来，传媒在塑造候选人的形象，决定选举结果方面，作用日益显著，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在外交事务上的影响

美国新闻媒介在外交事务上的影响较之国内事务要小一些，传媒在外交上对政府是支持多于批评。但是，相对于其他国家的传媒，其影响仍然不可忽视。

首先，美国传媒是公众形成对海外事件看法的主要来源。美国公众一般都对国外发生的事情不甚关心，因而相关的知识就少，新闻界的世界报道比其国内报道更容易产生影响。就美国的世界报道而言，发展中国家普遍认为其中存在着严重的问题，诸如西方中心主义、过多的消极报道、干预他国内政，等等。

其次，传媒有时直接影响政府政策。近年的例子包括：对索马里美军遭伏击事件的报道，直接导致了美国撤出该地的联合国“维和”行动；对波黑冲突的报道，导致了克林顿政府积极介入巴尔干地区事务，等等。正像最近一期《华盛顿邮报》在评论电视记者在外交事务中的作用时所说的：“有时很难断定电视网是在报道历史还是在塑造历史。电视已是推行对外政策的一种工具”。

正是由于美国的新闻媒介历来在内部事务上作用突出，而后冷战时期的一个特点就是内外事务交织在一起，因此美国传媒在外交上的作用目前呈增强的趋势。恰恰在这一时期，美国新闻媒介对中国的敌意日益扩展，从而严重影响了美国民意，束缚了美国政府的手脚，形成中美关系改善和发展的根本制约之一。这也就是我们来探讨美国新闻媒介的政治作用的直接原因。

原文来源：《世界知识》(京)1997年第24期 第16-1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