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雪明：全民所有与圣库制

全民所有制是从苏联学来的糟粕

民法通则规定，国家财产属于全民所有，就是说，国家所有就是全民所有。物权法也重复了这个规定。作为我国的基本经济制度，这是1949年以后从苏联学来。苏联宪法规定，“苏联每一个公民都必须保护和巩固社会主义公有制，因为它是苏维埃制度神圣不可侵犯的基础，祖国富强的源泉，全体劳动所有者富裕文明生活的源泉。”这样的条文，在40年前，会让我们觉得非常漂亮，非常有气势，但今天看，就跟笑话一样，因为实践已经证明了这个制度不行，而且今天的俄罗斯已经全面抛弃了这个制度。一些人很喜欢批判全盘西化，为什么不说，他们所坚持不能改的一套东西，正是当年从苏联全盘“化”来的？

中国特色的全民所有制酷似太平天国的圣库制

要说全民所有的发明权属于苏联，也不大客观，也容易伤了许多爱国者的感情。我国历史悠久，文化博大精深，任什么东西，我国都古已有之。中国共产党推崇的革命先驱太平天国，实行的经济制度叫圣库制，天国所有的臣民，都必须把财产上交给圣库，圣库是大家共有的，你把财产交给圣库，圣库安排你的生活。不交的怎么办？私自藏银超过5两，就可以杀头。但实际上，太平天国的上层非常腐败，在民间掠夺大量的财富，供其挥霍，其奢侈程度，远远超过了被它们所反对的“清妖”。但在理论上，它叫圣库制，是准共产主义，无比的平等和神圣。我们的全民所有制实行了六十多年后，回过头来看，和这个圣库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在一个非常崇高的名义之下，另有一套内容。

全民所有的实质是依权力分配的所有制

从我国的现实来看，所谓的全民所有，实质是谁占有这个财产，谁就是所有者，谁就能支配这个财产，就能从中受益。所以说，我们的全民所有实际上只是一个理论上的说法，现实当中不可能全民所有。

比如说城市土地属于全民所有，既然是全民所有，那应该农民也有一份，但现实生活当中，农民跟城市土地有什么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个全民所有，就把一大半人都划到外边去了。

矿产资源也是全民所有，这个乡有个大金矿，可是不但这个乡里的农民不能享有它的利益，连这个县、这个省都不行。在全民所有的旗号下，重要的黄金开采，都动用武警，武警有采金的部队，也算是全球奇观。采出的黄金归“国家”也即全民，但我在这个国家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金子，有人却说你已经享受了，马路啊，地铁啊，医院啊，学校啊。可是，没有全民所有制的国家，人家的老百姓享受不到这些吗？它的马路、地铁、医院、学校是从哪里来的？

以全民资产建立的社会保障体系，也把农民排除在外，农民不是全民的一员吗？城市里面的公立中小学，从所有制上讲都是全民所有，但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不能入学，这已经成为很大的社会矛盾，在理论上根本无法解释。

同是全民所有制的企业，不同企业之间的福利和薪酬差距也非常大。为什么非常大？因为它占有的、支配的财产不一样，实际上就体现谁占有、谁支配、谁所有、谁受益。

国家机关毫无疑问都是全民所有制，但连大学生们报考公务员时都分得很清楚，哪些部门是有油水的，哪些部门是没有油水的。既然都是全民所有，怎么还会有这种区分呢？这就体现为占有的财产不同，支配的财产不同。归根到底，还是权力的含金量不同。

全民所有财产的低效率与高腐败

我们看现实中全民所有制的运行与管理状态。2012年，广东省23家省直全民企业，资产总额是8300亿，实现营业收入3500亿，实现利润总额是188亿。什么概念呢？利润总额只相当于营业收入的5.4%，这个效率是很低的。上缴利润总额17.8个亿，连10%都不到。按照广东省规定，国有企业上缴的利润要达到10%，2014年的利润收缴比例要从10%提高到15%，到2020年达到30%。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深化改革决定60条，也要求逐步提高国有资本上交利润的比例，到2020年达到30%。而现在，国有企业90%以上的利润是不上交的。

这些钱到哪里去了？一部分可能是用于扩大生产，但是还有很大一部分，挥霍浪费，个人贪占。一个媒体报道的著名案例，2011年，中石化广东石油分公司用公款购买茅台酒和红酒，举报人把发票贴到网上了，中石化才不得不承认，说确实有这个事，一次购买茅台酒和红酒就花了158.9万元。

还有一个典型陈同海，原来是国家计委副主任，1998年担任中石化的副总，五年以后，做了一把手，成为中石化的当家人。再四年，到2007年就被双规了。2009年经法院认定，贪污受贿的人民币总额1.96个亿。他当一把手就四年时间。据说平时他的职务消费，每天4万块。这是谁的钱呢？全民所有的资产。

最近的案例，丁书苗，山西一个女农民，后来成为企业家，她靠铁道部长刘志军，赚了很多钱。丁书苗的主要赚钱手段，就是帮助企业中标。铁道部有铁路招标的工程，企业想中标就要通过丁书苗，因为她的后台是刘志军。法院审判中认定，丁书苗推荐了23家企业，先后中标了50多个铁路工程项目，从中收取了30多个亿的中介费，也就是说，平均每个项目的中介费7000万。铁路建设工程是国家的，建设的资金是国家的，施工单位也是国家的，中间却冒出了个丁书苗收中介费。为什么国有资产效率低，钱花到哪里去了，通过这些个案，我们可以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全民所有财产分配的严重不公平

今天，城市的公共设施动不动投资上百亿，修地铁，修体育场馆，开运动会，但是在农村，公共设施非常破旧，农村的学校那么多危房，为什么不能从全民财产里面拿一些出来，把学校建得坚固一点？说明所谓全民所有，只属于一部分人。

广州市2012年市直行政事业单位的公费医疗，花了财政14个亿，同期财政给城镇居民的医保补贴2个亿。市直行政事业单位的公费医疗是多少人呢？不到六万人，人均2.9万元。医保范围的城镇居民是250万人，政府给他们的补贴就只有2个亿，人均80元。这是多大的不公平！有的老干部，住一次院花几百万医疗费，而下岗工人的妻子，要做肾透析，没有钱，去假造票据，后来判了刑。有些人自己做了土透析设备维持生命。有一个植物人，父母为了维持他的呼吸，弄了一个自制的呼吸机，两个人要轮着捏，给他维持呼吸很多年，不捏就断气了。既然我们是全民所有制，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不公平？

2008年5月8日，汶川大地震，都江堰有一个中学叫向峨乡中学，420名学生，有327名学生在地震当中遇难。都江堰离成都非常近，我2011年去都江堰，根本就感觉不到这里曾发生过大地震，老式民居、居民楼宇都是好好的，但是学校全倒了。为什么？就是质量低劣。为什么质量低劣？有个包工头很委屈，说我的两个女儿砸死在里面，不是我不想把它盖好，是没有钱，到现在工程款都没有给我，我不偷工减料根本就完不成这个工程。

我们的全民财产，不够建设学校吗？不是。就在四川省的范围内，它的全民所有财富足以解决这个问题。汶川地震的几乎同时，成都市行政中心华丽落成。这个行政中心占地255亩，耗资13亿元。市政府准备搬迁时，突然地震发生了，市政府不好意思搬了，说我们不搬了，我们把这个大楼拍卖，拿这个钱去救灾。事后听说，拍卖不存在，许多机关已经悄悄搬进去了。建这个政府大院花的钱，能解决多少学校的安全问题？我们可以桑枣中学为例：这个中学位于安县，紧邻重灾区北川。桑枣中学有一个校长叶志平，很了不起，他1995年接手后，发现学校的建筑全是危房，就到处去化缘要钱，要来5万块、10万块钱，就开始加固这个房子，前后一共花了40万元，把教学楼加固了。他还不放心，从2005年开始，每年搞一次紧急疏散演习。汶川地震时，山摇地动，周围的民房都倒了，他这个学校，2300师生，只用一分半钟就全部集合到操场，无一伤亡，创造了一个奇迹。从这个例子看，只要40万块钱，就可以解决一个学校的安全问题，成都行政中心13个亿，能解决多少个学校的安全问题？三千多所！就是说，把全四川学校的危房全部加固了都绰绰有余。也就是说，如果“国家”少建一点政府大楼，就能保证汶川地震中，一个学生娃儿都不会死。

（本文为2013年12月12日在北大法学院讲座《民法中的国家》的一部分，根据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