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 郑红:近年来国内外拉美新左翼研究评述」正文
内容提要:近年来,国内外对于拉美左翼运动的研究主要侧重于“新左翼”,研究视角聚焦于新左翼相关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发展的背景、特征、前景与影响,以及面临的问题与挑战等领域。以科学社会主义为标尺来看,新左翼运动属于改良资本主义范畴,而学术界对于它的研究没有从根本上摆脱对“老左翼”研究的一些固有缺陷。未来拉美新左翼的相关研究应注意继续加强对相关核心要素的学理探讨,进一步从历史发展、世界左翼与社会主义运动以及国际关系互动的维度进行多视角分析。
关 键 词:新左翼;拉美左翼;拉美右翼
标题注释: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课题“中国周边公共外交研究”(项目编号:15AGJ008)的阶段性成果。
拉美新左翼运动是世界左翼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当前国际政治关注的重点之一。多年来,相关的研究持续不断。本文综合分析了2012年以来中国知网、综合学科学术参考类全文数据库(EBSCO)和普若凯斯特(Pro Quest)等数据库的论文和相关著作,以科学社会主义为标尺,对国内外关于拉美新左翼的研究进行了批判性回顾,并在此基础上对一些问题进行了思考。
一、拉美新左翼的相关概念
1.“左翼”和“右翼”
虽然“左翼”和“右翼”的名称由来已久,但是在如何区分它们的问题上,学术界始终未达成一致。比如,“左翼”的概念一直有着多种定义方式,使用也往往根据需要因人而异。文献中一般都是作者直接界定哪些政权为左翼政权,哪些国家有左翼倾向等。至于作者为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其具体依据是什么,相关论述往往语焉不详。比如,有学者将古巴共产党视为拉美左翼的重要力量,但同时也有人将其排除在拉美左翼的内涵之外。因而,整体上看,对于“什么是左翼”或者“谁是拉美的左翼”,国内外的认识都较为混乱,“其界限难以确定”已经成为一种“共识”。①目前,国外已经出现将劳工政策以及对工会的态度作为区分拉美左右翼政府重要标志的研究。②但在拉美地区左右翼共识逐渐增多,许多右翼对中下层民众的利益日益表现出关切、其政策也趋向中间路线的情况下,单纯用这一个指标还不够。③
拉美左右翼的内涵随着历史演变呈现出了较强的动态性特征,当前甚至出现某种合流的趋势。在这种情况下,对二者进行界定会变得更加困难。笔者认为,可以考虑将明确喊出“社会主义”口号的称为左翼,反之,主张“资本主义”的则为右翼,这样至少在标签上比较清晰。
2.“新左翼”和“老左翼”
相对于“老左翼”而言,“新左翼”这个名词尽管很新,但实际上它在20世纪60年代就已经流行。④整体而言,学界普遍认同1998年查韦斯的上台是拉美新左翼政权崛起的标志,尽管也有学者认为,从时间角度看可以将苏联解体和柏林墙倒塌作为新老左翼政权的分界点。⑤但真正的问题是,如何厘清新老左翼之间的差别。
最有代表性的观点是,将是否通过民主选举方式夺得国家政权作为区分新老左翼的标准。⑥这不够准确,也不够全面。首先,它是相对于以前反对独裁和精英政治的资本主义政权的那类左翼斗争而言的,认为新左翼的特色在于坚持民主参与的“粉红色”革命,而非纯正的“红色”武装夺取政权道路。但实际上,一些老左翼政权(比如庇隆政权、阿连德政权)同样通过民主选举和下层路线上台。其次,一些拉美新左翼力量虽然决定参与民主化进程,但它们在国家政治中的角色并不重要,比如转型后的巴西共产党。此外,有的拉美新左翼势力虽然没有控制中央政府的权力,但通过暴力运动的方式建立了地方政权,比如墨西哥的萨帕塔主义者。⑦
国外也有学者将是否采取新的“反对新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经济与社会政策、追求公平与正义作为衡量新老左翼的重要指标。但从实际政策的制定和执行来看,这也值得商榷。首先,这些国家在经济与社会政策上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抛弃了新自由主义路线,学术界尚存争论。尤其是智利,基本延续了新自由主义的思路。其次,相对于委内瑞拉、厄瓜多尔和玻利维亚提出要走“21世纪社会主义”或者“社群社会主义”而言,巴西和阿根廷虽也注意社会公平,但并不经常提及“社会主义”,智利甚至没有明确的“社会主义”思想,巴切莱特只是被外界打上了“社会主义”的标签。不仅如此,上述六国的“社会主义”理念与科学社会主义的立场还有很大差别。⑧
如果从掌握政权的方式角度观察,就会发现所有的新左翼都再也没有想过要以武力或者其他激进的方式在国家层面建立社会主义政权,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在实践上已经被放弃。其中,萨帕塔主义者虽用武力建立了地方政权,宣称反对新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全球化,其政策也带有社会主义的某些特征,但是并没有提出明确的社会主义主张,而且实际上还寄希望于自己“民主、自由和公正”的口号能够在权力和财富都集中于少数人的社会体系中实现。⑨再从施政主张的视角来分析,尽管有着老左翼的渊源,但是新左翼在政策主张上也不再寻求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的“第三条道路”,而是都在尊重既有的资本主义框架基础上,更加追求经济平等,强调社会包容,主张应用国家权力限制市场原教旨主义原则,鼓励草根阶层参与民主政治。⑩新左翼上台后,类似阿连德那样的激进社会主义变革再也没有出现过。最后,从政权的稳定性角度来看,新左翼控制的中央政府虽然也面临不同程度的挑战,但是在其任期内都基本维持了政局稳定,实现了与下一任政权的平稳交接,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老左翼政权被军人政变推翻的情况。因此,将这三条作为区分新老左翼政权的标准可能更加贴切。从这个角度同样可以看出,拉美新左翼少了以往较为激进的色彩,走的是改良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
3.新左翼内部的归类
拉美新左翼内部仍然有派别的区分。德国曼弗雷德•尼茨(Manfred Nitsch)曾经把它们分为社会民主主义性质的政权和民众主义政权两类。(11)但这种分类没有得到普遍认可,可能的原因是,“社会民主主义”和“民众主义”这两个名词都属于老左翼的范畴。目前,一般认为,委内瑞拉的查韦斯、玻利维亚的莫拉莱斯和厄瓜多尔的科雷亚政权属于激进左翼,而智利的巴切莱特、乌拉圭的巴斯克斯、巴西的卢拉和阿根廷的基什内尔政府是温和的左翼政权。需要指出的是,对于这两种政权的区分标准,目前尚存争议。此外,对于尼加拉瓜、萨尔瓦多、巴拉圭和危地马拉等拉美国家的左翼政权应当如何划分类型,研究尚存在空白。(12)从不同文献的描述来看,“激进左翼”有着试图将国家从资本主义阶段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理想,在处理劳资关系时“斗争”的思维比较突出;而“温和左翼”则“重新信仰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13),更加注重对当下的劳资关系进行“协调”。
二、拉美新左翼崛起的背景及其发展特征
1.关于拉美新左翼崛起的背景
就拉美新左翼崛起的背景而言,国内学者倾向于将它和全球化背景下资本主义金融统治体系的确立、拉美独裁军人下台与民主政治发展、对苏东剧变的反思以及新自由主义改革造成的社会问题与民众主义兴起联系在一起。(14)国外的相关文献也提及了新自由主义改革和“华盛顿共识”给拉美国家21世纪初期发展造成的恶劣影响对于拉美新左翼发展的刺激作用。(15)以上研究的问题是:首先,全球化是资本主义兴起后就一直存在的现象,国际垄断资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在第三世界开疆扩土,而资本的金融垄断体系在二战后实际上已经确立。与此同时,其他几个因素也同样是拉美右翼发展的重要因素。因此,它们都只能是拉美新左翼崛起的宏观大背景,不能成为决定性因素。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诸多研究都特别强调新自由主义的危害对于拉美左翼兴起的作用。从历史来看,新自由主义对拉美的负面影响始于20世纪80年代,到20世纪90年代它对拉美地区社会矛盾激化的刺激和社会力量平衡的影响才真正开始发力并延续到现在。(16)如果排除其他因素,就情理而言,新自由主义的危害越大,拉美左翼崛起的势头也就应越强劲。实际情况却是,二者之间没有显示出相对应的因果变量关系。比如,阿根廷是拉美地区推行新自由主义最为激进的国家,也是受害最为严重的国家,但并未出现类似委内瑞拉那样激进左翼的反弹。到目前为止,在拉美地区,左右翼力量呈现出势均力敌的特征,左翼没有形成对右翼的压倒性优势,甚至一些国家的新左翼力量都未成功崛起。(17)由此可见,将新自由主义改革的成败作为解释影响拉美左翼发展的原因虽然可取,但不够充分,对其他相关变量的研究也需要深入。
除了以上用定性方法对拉美新左翼崛起的背景进行分析外,国外还出现了采用定量分析方法的研究。例如,卢莎•布兰科(Luisa Blanco)和罗宾•格里尔(Robin Grier)用这种方法考察了从1975年到2007年间拉美18国总统政治意识形态背后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形成因素。他们发现三个现象:第一,自然资源的丰富在左翼崛起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农业、矿业和石油出口增加的国家更有可能选出一个来自中左翼的政党,但石油出口的重要性似乎只体现在委内瑞拉;第二,历史上政治歧视和政府危机越多越严重的国家越有可能选出左翼总统;第三,当右翼总统在任期内出现政府危机时,下一任出现左翼总统的可能性将显著增加。(18)这一研究值得重视。
2.拉美新左翼的发展特征
国内学界对拉美新左翼发展特征的研究比较笼统,总体阐述了它们在基于对新自由主义反思的基础上,努力通过对内改革来实现民众对于政治的参与性民主、实现社会发展的公平与正义,对外反对美国的霸权政策,主张发展地区一体化、建立更为平等与合理的国际秩序。同时,某些拉美新左翼政权社会主义倾向的改革也引起了国内学界的注意,有学者认为应该将其纳入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整体框架中研究,其发展标志着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新一轮复兴。(19)特别需要强调的是,国内对于拉美新左翼发展特征的实证研究有所欠缺。目前只看到有关查韦斯“21世纪社会主义”建设以及自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拉美左翼最新发展动向的零星专题论文,相应有厚度的学术著作还不多。但可喜的是,这种局面正在慢慢改变。(20)
相对而言,国外对于拉美新左翼的相关研究比较成熟。从搜集到的国外文献看,拉美新左翼的民主改革、经济政策、劳工政策、女权运动和农民运动等诸多方面都有全景式的扫描,其成败和经验得失得到了较多评价,研究方法也多种多样。如果排除古巴,国外学者普遍认为,拉美新左翼的所作所为仍旧处于资本主义国家发展的框架内,没有从根本上动摇其国家的资本主义制度并试图推翻当前的全球资本体系。在指导思想上,它们没有完全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某些思想甚至带有鲜明的地缘特点和宗教色彩;在具体政策上,尽管一些国家鲜明地喊出了社会主义口号,比如,实行经济国有化,让穷人有更多发展机会,但是实质上,这也是以不动摇国家的私有制为前提的;在领导力量方面,无产阶级没有在其革命中真正占据主导地位。总结起来,他们认为,当前绝大部分拉美新左翼的主张和实践都是在对其国家固有的资本主义体制进行改良,差别只是在于是否更加重视国有经济、强调民众直接参与政治、注重社会公平、反对绝对的私有化和市场化,等等。在国际社会,拉美新左翼从未脱离主流国际体系,或试图摆脱国际分工,只是更加注意维护自身合法利益、努力实现独立自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