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凤武:价值的客观性与普世价值」正文
(一)承认了价值的普遍性,也就承认了价值的客观性和一元性,而这是与价值的主观性和多元性并行不悖的.就是说,对事物、事件的评价,虽然是一种主观行为,具有多重视角,但却有一定的客观标准.正是对这种客观标准的信念,促使人们树立科学的价值观来。这种科学的价值观,归根结底表现为对人类自由的追求.符合此标准的为正价值即通常说的有价值,背离此标准的为负价值即通常说的无价值.正是这种科学的价值观,要求人们对古今中外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予以肯定、赞扬、学习、吸纳、继承、借鉴,乃至发展和创新.在古代,人们对秀美的河川平原,高山峡谷,森林草地,自不必说,就是对人工制造和创造的各种生产工具、产品的价值,亦如是说.古人对科学技术的价值也是在大体上有共识的,在文学艺术创作和哲学、社会历史科学、伦理道德科学的价值上,也有许多共识.不管这里的共识程度如何,这些价值在客观上还是具有确定性的.这种确定性,使这里的价值,至今还对人类的自由,做着自己的贡献.在现时代,无论是自然风光,还是人文景观,无论是物质财富,还是精神文明,都愈来愈为人的自由的实现提供着条件和保障.这里常常引起争论的是,面对社会历史领域中的社会事物、事件的评价的问题,以及其中蕴涵的理论与方法的问题.因为全人类的自由与不同的个体、群体的自由,既有统一的一面,又有区别乃至对立的一面,这种区别乃至对立的方面,在生产力不够发达,存在阶级和政党的社会中,尤其明显.但面对人类的生存和发展,面对人的本性,人人自由这一价值目标仍具有客观性,在历史行程的长河中,人类不断向这一价值目标趋近,而又不可能达到"终点".对于由之产生的社会思想理论,也如普列哈诺夫说的那样:"永远有着某一部分思想为革命者和旧制度的拥护者所同等地承认的."(论一元论历史观之发展,三联书店1961年版第739页)这就是为什么今天存在着具有不同社会制度的不同国家,能够共同赞赏"奥运精神","在同一片蓝天下"生活,共同治理自然灾害,以致共同“反恐”,共同派兵到动乱不止的国家"维和"这种公认的社会现实.就当代中国来说,在改革开放中,对于国外一切有价值的制度、体制、机制和观点、原理、原则,都要结合中国的实际,大胆地引进、吸收、消化,其最终标准便是有利于奔向"人人自由"的价值目标的实现.
(二)近几年来,中国大陆开展了一场关于"普世价值"的讨论.一些学者认为存在着"普世价值”,尊重"普世价值"对于中国的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是有重要意义的.但主流话语却不能容忍这种观点,认为不存在普世价值,承认普世价值,就会导致"西化"的恶果.因而,在主流媒体上展开了对"普世价值"的批判.应当怎样看待这种现象呢?首先应当弄清"普世价值"这一概念的含义,弄清了含义,就能容易看出它是否存在,并怎样对待它了.本来,在近现代的重要思想理论文本和主要辞典中,似无"普世价值"的概念.本世纪初,由世界一些地区的学者发起创建的,带有民间性质的"维基学术网站",有"普世价值是对所有人或几乎所有人都相同的价值"一说.依据这种解释,"普世价值"的存在,就大可怀疑了.因为在人类社会中,价值的差异性是明显存在的.即使到了被称为"大同"的世界,或被称为共产主义的时代,也不会有"对所有人或几乎所有人都有相同价值的价值."否定这样的"普世价值"的存在,是有道理的.但在首先使用这一概念的一批中国学者们如著名理论家杜光等人的"意思"中,"普世价值"指的是对整个人类生存和发展有价值的东西,包括物质上的东西,也包括精神上的东西.这种共同的价值需求,既源于做为整体的人类之追求自由的本性的共同性,又源于人类社会这一有机体在曲折反复中通达人人自由之路的必然性.这样的"普世价值",不但是存在的,而且是值得尊重的.在这个意义上,普世价值既具有实然性,又具有应然性。但是,有没有人或人群不尊重呢?当然有.由于个人的或群体的价值需求,同整个人类的价值需求,既有统一的方面,又有区别乃至对立的方面,一些人或群体,囿于个人的或群体的暂时利害得失,抛弃了人类整体的价值需求.这在阶级社会中,是常见的,如那些站在逆历史潮流方向的个人或阶级、阶层,反对或阻止基于历史潮流的先进思想观念即是.即使到了无阶级、阶层的社会,也会存在。但这种情况,并不表明人类整体的价值需求是不存在的.至于是否使用"普世价值"这一概念,是可以继续讨论的,以求找出一个能为大多数人所接受的术语来.而在此前,使用这一概念,并赋予其较为正确的含义,是不应当受到"批判"的,更不应当将其从主流媒体中排除掉.
(三)在主流话语的政治言说中,一些人表现出了特别偏执的敏感性.他们在认识上陷入的误区是,认为自由及与之相关的民主、人权、平等、博爱等说法,是资产阶级或资本主义的,甚至是西方发达国家专有的.其实,在前资本主义时代,这些说法或类似说法,就已经出现了,这正反映了人性中的共性这一面.在西欧和中国的奴隶制或封建制的时代,就有“仁者爱人”, "为民作主","自强不息","为正义而斗争","城邦民主管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诸说.到了资本主义时代,自由及与之相关的民主、人权、平等、博爱等说法,便明确地提了出来,并随社会的进步而修正和丰富了其中的内涵。自由等观念,在近二、三百年中也在变化和发展,是人所共知的,例如各发达国家先后实现了包括非定居的无产者、妇女、少数民族的选举权.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在1965年实现了包括黑人在内的完全的选举权.在社会主义国家里,本应在实现自由的价值上超过资本主义国家,本应超越资本主义国家中存在的"形式上的平等"而实现"事实上的平等",但因种种原因,未能做到,而今,在社会主义国家中所进行的改革,就其实质来说,正是要较好地实现自由等观念.不能因为资本主义国家在实现自由上还存在着诸多问题,就说那里的"自由"是虚假的,更不能由此而攻击"普世价值"一说.正象不能对于社会主义国家在"自由"问题上存在着许多问题,特别是众多掌权者以人民的名义对于自由进行压制的问题,就攻击"普世价值"一样.在某主流报纸上发表的一篇攻击"普世价值"的长文中,,仍然搬用五、六十年代乃至七十年代搞"大批判"时的一些被称为“老左派”的观点。在哲学方法论上,该文作者把事物矛盾的斗争性加以夸大,贬低乃至否定事物矛盾的统一性,只承认社会阶级之间的区别性、对立性、斗争性,而否定阶级之间的共同性、统一性、调和性。(可参阅“系列评说之十一”)该文作者误解、歪曲了黑格尔和列宁的话,重复多年来主流话语所谓的价值观“不是抽象的”,这类浅薄的、经不起推敲的话,似乎只要是抽象的就是错误的,似乎在有阶级的社会中,只要是具体的,除了饮食男女之外便都只有阶级性,而无社会一般性。(可参阅“系列评说之十三”)该文作者在逻辑上陷入了明显的困难境地:因为他有限度地承认了普世价值的存在,只是认为“极少数”而已。他不能否认人们共同欣赏优美的自然风光、山水画和自然科学,却又说这种共同性在一些人那里是“被稀释”了的;他不能否认不同阶级的人有“一见钟情”并把“爱情至上”坚持到底这种状况的存在,却又说这是“个别”的;他不能否认“同一个蓝天下”的“奥林匹克精神”的现实性,却以某些国家体现的不好为由否认它的应然性和大趋势;他不能否认“反恐”和“禁毒”的合理性和共同性,却又说某个国家做得不好;他不能否认“平等、博爱”这些价值的应然性,却又说许多国家只是做到了形式上的平等,而汶川大地震中的“范跑跑”就没有做到博爱。但是,人们不禁要问,承认“被稀释”、“个别”,不也就是承认“存在”了吗?该文作者还把左倾思潮泛滥年代人们习惯引用的鲁迅说过贾府的焦大不会爱上林妹妹这样的话再次翻出来,意在说明不同阶级的价值观只有对立的方面而没有统一的方面.其实,鲁迅这句话的正确性,并不能在逻辑上导致不同阶级成员之间不会有真正的爱情这一结论,因为男女之爱,有种种复杂的社会心理上的、个性特征上的乃至交往环境上的原因,这已是普通常识了。该文作者这种认识上的误区,必然导致实践上的歧途.事实上,主流话语中的一些人,在攻击"普世价值"时,采取"硬说"的方法,即硬说肯定和尊重"普世价值",就是赞颂西方流行的价值观,就是要在政治体制改革中以西方的政治制度为标准,以达到"西化"的目的.面临中国社会出现的大面积的腐败问题,他们仅仅乐道于抓那些"腐败分子",却无视那些还够不上腐败分子的官员中的"腐败现象"以及与之相关的党内和社会上 的"庸俗风气".正是这种"现象"和"风气",不但严重影响了经济和社会的科学发展,而且在全社会范围内造成了严重的"精神污染".政治体制改革是解决这一被忽视了的问题的根本出路,而对"普世价值"的"大批判",就是在抵制政治体制改革或将其引向只在枝节上徘徊的路径.人类始终只能提出那些需要解决、应当解决、能够解决的问题,如果问题已经解决了,还有什么必要提出呢?正因为没有解决好实现普世价值的问题,人们才提出了这一问题。无论在社会主义的中国,还是在资本主义的美国,都广泛存在着这方面的问题,这使提出这一问题显得十分必要。当然,在宣传"普世价值"的人中,也确有少数人把流行于当代美国的价值观和美国的政治制度当做"样板",要求无条件地加以移植,而无视那里存在着妨碍人民自由,破坏国内和国外人权的种种践踏"普世价值"的行径.但对此类问题,不能用否定“普世价值"来解决,恰恰相反,应当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中,彰显普世价值的意义.值得欣慰的是,近年来,党和国家的领导人温家宝指明了"民主、平等、博爱等是整个人类所追求的",李克强明确支持了建立"全球治理结构"的主张,他们没有使用"普世价值"的提法,但他们的观点与这种提法所应具有的含义,是近似和相通的.习近平在今年召开的联合国大会上强调了共同价值的存在,是正确的和有积极意义的,应当看到,它和普世价值的含义是近似和相通的,共同价值的提法似乎侧重于实然性、现实性和局部性,普世价值的提法则似乎侧重于应然性、未来性和全局性,使用那一种提法更好些或更准确些,是可以和应当进一步讨论的。只是不应当把共同价值和普世价值两者对立起来,并在“新权威主义”的社会心理和权力规制下,把前者说成是正确的,却把后者说成是错误的,甚至以“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为指导,用“大批判”的方法,把对后者的批判纳入到所谓“防止敌对势力的和平演变”的轨道上去。在如何找到一个更能为大多数人所接受的词汇的问题上,可考虑并重视上一世纪八十年代我国哲学界在争论“绝对真理”与“相对真理”这两个词汇时,有学者提出的用“真理的绝对性”取代“绝对真理”,用“真理的相对性”取代“相对真理”的主张,因为这更能彰显真理的辩证含义,而避免将真理凝固化,避免人们徒劳地把真理划分为“绝对真理”与“相对真理”这样“两种真理”的弊病。(国内哲学动态,1985年第七期)对于讨论“普世价值”、“共同价值”或有可能出现的其它概念来说,也要注意使之更辩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