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ung WONG：华人的模煳哲学――浅议“九二共识”

古老的文化延续，崭新的商业诱惑，甚至是中国大陆自身的政治变化，都不一定能改变他们的这种渴望。在「九二共识」这片模煳空间之下的两岸关，未来都面临着全新的挑战。

一、九二共识的实质

所谓九二共识，是「双方没有共识」的共识，不代表说它没有形成共识，而是构建一个模煳的空间，让双方在这个创造性的模煳中可以游刃有余地操作经济贸易、文化交流等等非政治层面上的议题。正如台湾的政论家孙庆余所说：「九二共识就是面子共识。」(1) 而中国的着名作家许**也表示：这是一种「暧昧的共识」(2) 。实际上就是各说各话，双方互不承认对方的发言，但也互不否认对方之主张，也是所谓「搁置争议，共创双赢」(3)。

二、九二共识的实际操作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可以看到的是两岸你坚持同表一中(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坚持一中各表(你说你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我说我的中华民国，双方互不隶属，统治权更非重叠，更没有主从关)。

因此在实际情况下，在双方谈判代表互不相让，谈判多次都破局无进展的情况下，最后各煺一步，藉由两会函电来往之默契，双方都「正视现实」，达成「互不否认」对方主张的共识，在两会换文上，都拿掉对方的国号与官衔，互不承认对方，在自己的档上保留自己的国号等，继续坚持自己的主张，但又互不否认对方的主张，又互相承认换文的效力，才达成后续谈判进展的。在实际操作上，譬如说在十八大之后，马英九贺电落款没有头衔，仅有马英九名字，时间是101(2012)的并列模式，但并未把民国加上去，维持两岸各自表述的模式;习近平回电称马英九「先生」，时间使用西元模式(4)。

三、华人的模煳哲学

金溥聪在媒体前盛「九二共识」对两岸关突发勐进的贡献，认为这一概念充份体现了两岸执政者在政治上的智慧。他指出，谈论目前的两岸关，不能不提「九二共识」，因为这不仅是两岸双方共同认可的一个共识，也是两岸关得以快速发展的基础，更是体现两岸领导人政治智慧的例证(5)。

典型的西方式理性思维里面，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而为何在华人政治中，双方却心照不宣地对议题进行模煳，甚至表明此为「高超的政治智慧」呢?该文尝试从文化层面上去进行一些浅薄的分析。当我们在欣赏中国水墨山水画的墨韵时，正是具有独特的意涵，又并非是完全的具象。这种「似与不似之间」的意境，似是因为画中存有形象，不似是因为其形象的线条，但是还是可看出作者在画什么，这种意境的感觉就是意象性的。感性是有形象，理性是抽象的，意象介于这两者之间，可说「是感性中包含了理性」。在中国古典哲学美学体系中，对中国绘画理论的形成和发展有着重大影响的庄子哲学美学思想，即有着上述这种模煳化思维的特徵;而其模煳化思维的特徵主要表现在「相对性」上。正如《逍遥游》所提及：「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6)。

这种「相对论」观点从哲学认识论的方法论角度极大地启迪了中国古代的文艺家们，使中国古典美学思想体系在处理主客观之间的关，即人和自然的关上从来没有像西方同行那样走极端，这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中国艺术「真实」的表现力，但从整体来看，却正是这种模煳性思维的表现。而沿溯史，庄子在绘画理论方面来自于老子「大象无形」哲学美学思想的有关「解衣盘礴」的论述，也是这种模煳化思维机制的产物(7)。

元代画家着有论述山水画法之作《山水家法》的饶自然以及元代画坛宗师「元四家」之首以《富春山居图》为代表作的黄公望都对此作了阐发。饶自然说：「作山水要分远近。使高低大小得宜」(9)。黄公望则说得更为具体，他说：「山头要折搭转换，山胍皆顺」(10) 。并强调：「此话法也」。从画理来看，都反映了中国绘画理论在「局」时不局限于具体时空的灵活性的模煳化特点。

当今西方文化的理性思维文化经常令弱小的感性心态无所适从的社会问题，常令一些国家的有识之士深引为戒，并取一些方法减低其影响力，这个局面对于华人，尤其是有受华文教育的华人，并不会产生本质上变化的影响，因为华人这种感性的理性的思维力量似乎足以抗拒西方文化的理性思维的击。华人这种感性的理性的思维与心态，常常游走在感性和理性之间，要感性时可以感性，要理性时可以理性，可容易地作中庸的定位，作中道思想的建设，不容易走极端。「有海水的地方就有华人」，华人强大和坚韧的生命力，何尝不是来自感性相容理性的思维的弹性力度。而这种思维境界，是可以从中国画和书法的创造与欣赏的心境来解读。

在哲学上，在艺术上，在待人处事方式上，「模煳」似乎可以行得通。但是，当我们遇上实际上的政治议题，或者说我们与西方式的理性思维打交道的时候，这种模煳哲学是不是依然切实可行，是「高超的政治智慧」呢?而同样投射到「九二共识」议题上的时候，当在这个模煳的空间框架下双方遇到的具体问题又该如何进行处理，而我们又该找谁或者哪个具体机构来进行处理?

四、关于「九二共识」和台湾的未来挑战

没人能给出「九二共识」的具体定义，但正是这种模煳性，也赋予了两岸共存的包容性。文字游戏显得不够诚实与清晰，但的而且确有时也能缓和直接剧烈的突，创造更大的旋空间。而这个「共存」空间所要强调的似乎是双方在文化上与经济上的连接。然而古老的文化纽带，崭新的商业机会，这两者真能拉近两岸吗?

中国大陆现今正在逼过来，而此时的它不只是文化的中国，而是一个政治的中国、经济的中国。从未有过这样一个时刻，中国因素如此显着地影响着湾的政治生态和社会生态。总统选举已进行到第5次，在之前的4次选举中，中国大陆只是作为史背景存在，是蓝绿之争的某种攻击藉口，它并非选举的中心话题，湾人忙于清算史旧帐、应对民主转型的内部困扰;但是在2012年的选举，有人表示并不是马英九赢了，而是「九二共识」赢了。马英九政府试图让公众意识到，不管你是否喜欢它，中国大陆都是新的「史动力」。倘若整个世界都无法回避中国大陆的崛起，海峡这边的湾又如何可能?同时，北京政府也仍是马克思逻辑的坚信者：经济依赖将最终带来政治和解。北京政府对「九二共识」从来都是很坚定，也传达出这样强烈的信号：只要遵循「一个中国」的塬则，它仍愿意给予台湾更大的经济让步，在国际空间上给予它更大的施展空间，让湾加入更多的国际组织，获得举办国际性盛会的机会。而这个一个「中国」，对岸政府清楚明白地指出，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

当马英九与国民党政府把大陆政策视作湾繁荣的保证时，民进党则试图描绘另一幅图景：由中国大陆带来的这种经济成长并没有惠及普通的百姓。不断加剧的贫富差距、不断上涨的房价、财团力量的扩张、工薪阶层的普遍被剥夺感、湾产业的空心化，它们都与马英九的亲北京政策、ECFA的签订有关。民进党也不断警告湾选民们，马英九过度依赖北京，这种经济回报是以付出湾的尊严为代价的。

但是不管绿营力量一贯多么强调湾的自决意识，也不可能回避中国大陆的存在。湾夹在中、美之间，它的定位不仅来自自身，更与这个国家共同缔造的国际秩序相关。海峡两岸也从不是势均力敌的谈判者，中国大陆不仅强大，而且看起来似乎会更为强大，世界的权力中心也正从西向东转移。在这样一种暧昧与脆弱的状态中，台湾自身应该如何创造一个安定与繁荣的民主社会?

至少在短期看来，这暧昧的「九二共识」仍是某种安全阀(10)。但北京也应该从选民们的意向中获知，在他们最终投下的现实一票中，蕴涵着多少无奈。但是，与此同时，无论是北京政府还是台北政府，都必须清楚地看到：一种新的身份认同已经在湾社会逐渐成熟。湾社会排斥的不仅是一个政治封闭威权的中国，而是更为强调它对自身主体性的渴望。古老的文化延续，崭新的商业诱惑，甚至是中国大陆自身的政治变化，都不一定能改变他们的这种渴望。在「九二共识」这片模煳空间之下的两岸关，未来都面临着全新的挑战。

2012年1月12日

YW记于指南山

【释】

(1)孙庆余：《九二共识就是面子共识》，2011年08月29日, 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headline/20110829/33630209/

(2)《暧昧的共识》，2012年03月22日，http://big5.ftchinese.com/story/001043766

(3)中央社报导：《吴敦义盼两岸搁置争议共创双赢》，2012年12月17日，http://tw.news.yahoo.com/%E5%90%B3%E6%95%A6%E7%BE%A9%E7%9B%BC%E5%85%A9%E5%B2%B8%E6%93%B1%E7%BD%AE%E7%88%AD%E8%AD%B0%E5%85%B1%E5%89%B5%E9%9B%99%E8%B4%8F-074619160.html

(4)新华网报导：《胡锦涛、习近平分别复电中国国民党主席马英九》，2012年11月15日 ，http://cpc.people.com.cn/18/n/2012/1115/c350821-19594418.html

(5)中国新闻网报导：《金溥聪：「九二共识」体现政治智慧 先处理互利的事》http://www.chinanews.com/tw/2012/06-21/3978334.shtml

(6)引用自网路部落格文章：《感性的理性――华人思维上的模煳地带?》，2011年4月11日，http://pngshlly.blogspot.tw/2011/04/blog-post_11.html

(7)zhouhan5052网路部落格：《论中国画理论的模煳性思维机制》，http://14054308.blog.hexun.com.tw/79521369_d.html

(8)摘自饶自然(元)：《绘宗十二忌》

(9)摘自黄公望(元)：《写山水诀》

(10)《暧昧的共识》，2012年03月22日，http://big5.ftchinese.com/story/0010437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