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常:镜子背后的声音――当代文化语境中的女性形象

作者:发布日期:2014-11-09

「潘知常:镜子背后的声音――当代文化语境中的女性形象」正文

女性问题,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从来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因为女性自身的发展不但决定于社会的发展,同时也是社会的发展的证明,同样,女性自身的发展不但决定于人性的发展,而且同时也是人性发展的证明。人类对于女性的态度,从来就是文明自身的重要尺度。马克思、恩格斯就曾一再引用傅立叶的结论,指出:"在女人和男人、女性和男性的关系中,最鲜明不过地表现出人性对兽性的胜利。"而马克思本人也曾强调:男女两性的关系以"一种感性的事实、一种显而易见的事实,表明属人的本质在何种程度上对人说来成了自然界,或者,自然界在何种程度上成了人的属人的本质。因而,根据这种关系就可以判断出人的整个文明程度";"拿妇女当做共同淫乐的牺牲品和妓女来对待,这表现出了人在对待自己本身方面所经历的无限的堕落.因为男人如何对待妇女.以及对直接的、明显的、类的关系如何理解,都毫不含糊地、确凿无疑地、明显地、露骨地表现出这种关系的秘密。"(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一哲学手稿》,第72页)然而,女性问题又实在是一个千古之谜。其中,最为出人意料的是,在女性的问题之中还包含着男性的问题这一更大的千古之谜(何况,在男女之间,自古以来还充满了种种的误解、曲解、不解。西人弗洛伊德研究了30年,却发现自己仍旧没能破解其中奥秘,或许,中国的"银河"也是对这种男女之间的隔绝的猜测)。在这方面,著名的格林童话中的那位白雪公主的后母对于镜子的热衷,以及执着地乞求其回答"谁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可以作为寓意深刻的文化比喻。其中,最为重要的是:来自镜子背后的声音。犹如白雪公主的后母美丽与否,最终要由男性来回答一样,女性问题的最终答案,同样也来自对于男性问题的回答。

因此,要反省在人类当代的文化进程中,女性问题在展现出"人性对兽性的胜利"的同时,又如何展现出"人在对待自己本身方面所经历的无限的堕落",并且为人类文化留下了什么根本教训,就必须更多地去关注来自镜子背后的声音。

然而,需要强调的是,来自镜子背后的声音,事实上源自人类文明的源头。为此,要反省当代文化,我们也必须回到人类文明的源头。人类的文明史,应该说,就是以女性的非人格化为起点的。一般而言,两性之间的生理差异,应该说是古已有之。这无疑是人类自身进化中的必然选择。例如,关于性高潮的出现,从来就没有人会讨论女性的高潮来得太快和男性的高潮来得太慢的问题,而对于男性的高潮来得太快和女性的高潮来得太慢的讨论却比比皆是。其原因,就在于人类进化自身的需要。假如男性的高潮来得太慢,女性的高潮来得太快,那么女性得到满足后若不愿意继续性交.他的射精机会就会丧失。再如,相比之下,女孩一般要比男孩成熟得早一些。其原因也在于远古之际平均寿命很短,女性必须尽快开始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生育工作。而男性就没有这样的迫切需要。因此女孩必须要比男孩更早成熟。与此相关,人们也经常困惑,女孩月经开始后为什么就不再长了?道理也是一样。在营养匮乏的时代,如果在生了小孩之后,母亲自身还在生长,势必造成母体内的对于营养的双重需要,这,对于子女来说,无疑是极为危险的。而母亲的停止生长,对于子女而言,则显然是一大福音。不过,两性之间的生理差异被充分加以强调,甚至被人为地加以扭曲,却应该说,是在人类的社会生活中,经过社会、历史、理性等种种中介的强化的结果。而且,我们发现,人类似乎始终是一个肢足巨人。两性之间的关系走过的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最初,在性别上占据优势的是女性。这或许与远古时代的"孤雌生殖"相关一一尽管那时女性的性别优势只是自然优势。但是,进入文明社会之后,女性却从性别方面的优势转向了性别方面的劣势。从而,尽管是男女共生并且共同创造了人类文明,但是男女却并没有共同分享文明。人类文明的诞生,竟然是以女性的被拒绝于文明之外作为代价。伴随着人类文明的诞生的,不是对于两性平等的认同,而是女性单方面的对于男性的认同。简单言之,就整体而言,事实上女性从未进入文明社会,进入文明社会的只是女性的身体。联想到在西方神话中,上帝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要创造女性,以及亚当的对于女性的出卖,再回想一下在中国汉墓出土的画像砖上,伏羲是与女娲连体交尾而出,然而在日后的历史进程中,女娲的形象却逐渐不知去向,有人说是变成了嫦娥,嫦娥在奔月之后,又化为蟾蜍,从此,就遁入了无边的黑暗。由此,我们当不难意识到,黑暗、沉默、空白,这一切无疑正是女性失语的象征。而自人类文明社会始,女性就陷 入了历史的盲点、永恒的沉默、空白之页,则确实是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具体来说,人类文明社会的诞生起源于私有制。私有制的出现,导致了物质资源的私有化(女性权利的丧失)与精神资源的私有化(女性话语的丧失)。

物质资源的私有化开始于人对物的占有,继而,则是人对人的占有。而人对人的占有,最初正是从对于女性的占有开始的(最早的奴隶就是女性)。这,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在历史上出现的最初的阶级对立,是同个体婚制下的夫妻间的对抗的发展同时发生的,而最初的阶级压迫是同男性对女性的奴役同时发生的。个体婚制是一个伟大的历史的进步,但同时它同奴隶制和私有财富一起,却开辟了一个一直继续到今天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任何进步同时也是相对的退步,一些人的幸福和发展是通过另一些人的痛苦和受压抑而实现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61页)在这里,"个体婚制"出现的关键在于:人的物种延续从"我们的延续"转化为"我的个体的延续"。这正是私有观念的产物:希望得到确切可靠的亲子。这样,承认男性的权利与封闭女性的手段就必然是一致的,而母子血缘关系也必然被父子血缘关系所取代。这样,我们在神话中听到的大禹对妻子喊出的那一声"归我子",就无异于人类文明社会的第一声春雷。而我们在夏、商、周的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反复看到的所谓"嫡"系与"亚"系的冲突、所谓"父权子继"与"兄终弟及"的冲突,以及人们批评拒绝父权制的少数民族为"夷",并指责它们"无父无君",也无异于人类文明社会出现的强有力的证明。"随着财产的大量积蓄并具有永久性,随着私有财产比例的日益扩大,女性世界必然会解体,而男性世系相应地必然会取而代之。"(摩尔根:《古代社会》下册,商务印书馆1977年版,第343页)结果,女性从核心成员降低为性生产资料,被残酷无情地出卖给父权制。从自在的人转化为男性的财富 (由此相关的是只有男性有恋物癖,而女性却没有),甚至是创造财富的工具、生产资料(作为丈夫的不动产、摆设。女性被财产化的重要标志正是:女性出嫁之后就不再受娘家的保护)。中世纪普遍使用的"贞操带"就是一个例证,在丈夫外出时甚至可以将女性锁起来。这表明妻子只是自己的私有财产,而女性的不忠实则意味着私有财产的被盗。

这意味着,在人类的文明社会,女性只能以异化的形态存在。男性被性别判断为"人",女性却被性别判断为"异类"。当然,在人类的文明社会,男性也并没有真正获得解放。准确地说,男性因为负责物的社会生产而被物异化,女性则因为负责人的自然生产而被人(男性)异化。男性靠压抑女性来实现自身(男性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女性都是跪着的),女性靠压抑自己来实现自身。从而,女性一方面被罪恶化、邪恶化,被视为祸水,例如,第一个女性夏娃要被迫对人类的堕落负责,而希腊神话中的第一个女性潘多拉则被认为是打开禁盒并放出了种种罪恶的罪人,就是例证;另一方面,女性又被自然化了,物化了。她被作为功用化的物而不是作为人,被文明社会所接受。女性的社会存在、精神生活被无情地加以贬低,而女性自身更无情地被单一化、专门化,被当作非生命的物质和可以按照男性的种种需要而任意加以塑造、改变的东西。

女性自身的被单一化、专门化,主要与人与自然的对立密切相关。人类文明的出现体现为人与自然的对立,其中,自然属性的世界已经不再被看重。这样,只具自然属性的女性自然也不再被看重。"耕"的意义之所以大于"织","食"的意义之所以大于"衣",户外活动的意义之所以大于户内活动,道理都在这里。总之,是社会生产大于自然生产。而女性自身地被单一化、专门化,也主要是在自然生产的层面上被展开。它主要表现为两种形态。其一是作为实用的对象。在这方面,被突出的是女性的工具性,与男性之间建构起来的,是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即便是"糟糠之妻不下堂",也只是道德同情而已)。所谓"贤妻良母",所谓小女人,都是这个意思。结果,"未嫁从父,已嫁从夫,夫死从子"。家庭只是男性的生活内容之一,但却是女性生活内容的全部。姑娘们喜欢讨论如何嫁一个好丈夫,媳妇们喜欢讨论如何培养一个好孩子,总之都是为别人活着。女性也不再争取社会权利,因为她永远在社会权利之外,但是却全力于争取家庭权利(这正是自古以来婆媳之间、姐姐之间、大小老婆之间的矛盾的由来)。好男儿志在四方,女性却"宜室宜家",小脚、长裙都是为了拖住她的脚步。连恋母情结也只是一种男性自恋一一实际上母亲的无私的爱也正是来自男性的利己主义。

其二是作为性(广义地说,是欣赏)对象,在这方面,被突出的是女性的欣赏性(性特征),与男性之间建构起来的,是被看与看的关系。所谓"郎才女貌",就是这个意思。在此,"才"是男性进入文明社会的资本,"貌"却是女性进入男性世界的资本。颇具意味的是,在动物都是雄性较之雌性更为漂亮。而且,雄性动物也只有非常漂亮才有可能吸引雌性的“性”趣,例如美丽的羽毛对于雄孔雀来说无疑非常危险(易于被天敌发现,而且无法迅速奔跑),但是对于雄孔雀来说却宁肯如此,因为只有美丽的羽毛才能吸引雌性的“性”趣,也才能在危险时去吸引天敌的注意,以便保护雌性(雌孔雀却根本不漂亮,因为在它趴着养育后代时,如果羽毛太鲜艳就会招来天敌)。狮子也如此,棕毛多非常不利于生存,但是却是美的象征,正是因此,才有可能吸引异性“性”趣。可是,在人类却逐渐通过进化的方式走向了相反的方向。男性逐渐不再关注自己的美丽与否(被“才”或者“财”所取代),倒是女性日益关注起自己的美丽(因此,女性对自身美丽的历千年而不衰的追求,实在是一个被严重低估的“文明”成就)。这就是所谓的“貌”(所以 女人重“貌”,男人重“相”)。而"貌"的内涵则包含狭义、广义两种。狭义的"貌"是单纯地就性而言的,在此意义上,女性就是性工具的代名词。即使是对女性强调道德,也只是因为女性是以性为基础在男性社会生存的。广义的"貌"则是就女性的欣赏性而言的,在这方面,只要回顾一下维纳斯形象的从母亲(诸如罗塞尔的维纳斯、多厄维斯托尼斯的维纳斯、维林多夫的维纳斯、勒兹匹格的维纳斯)到美人(米洛岛的断臂维纳斯)、从崇拜到欣赏的转换,就不难发现。结果,男子的占有欲、观看欲和女子的被占有欲、性炫耀都是互为因果地存在于男权社会的。希罗多德讲过一个康道尔王后的故事。康道尔是公元前7世纪小亚细亚里底亚的国王,妻子十分美丽。一次,他让卫士基格斯偷看她洗澡,妻子发现之后,就找到基格斯对他说:你或者娶我为妻.杀死国主,继承王位;或者被处死。于是,基格斯选择了第一条路。显然,在这里男性的欣赏与占有和女性的被欣赏和被占有是一致的。这样一来,在人类审美活动中就造成了一种奇特的心理不对称现象:以人体为例,男性喜欢欣赏女性人体,女性也喜欢女性人体,但女性人体是被欣赏的对象,是一种公共财产,而男性的人体则只是男性自我欣赏的对象。再以文学描写为例,对男性突出力量,对女性就突出抚媚;对男性多为宏观描写,而对女性就多为细致描写;对男性多用高山、大海、钢铁,对女性就多用柳、花、玉、草,突出的是其被赏玩的方面。例如"拈花惹草",突出的也是花为人"拈"、草被人"惹"的一面。更为引人瞩目的是,女性为了更有效地进入男性社会,不得不扭曲自身。"女为悦己者容","楚王好细腰"之类,就是在此背景下出现的。人们发现,人类文明中对女性形体美的要求,都是明显违反女性人体自然本性的。据学者研究,大多数的动物,都是雌的比雄的大。而人类却恰恰相反,一定是强调女性的纤弱、小巧,哥特式小说中最动人的句子就是:"她抬起头,看看他的眼睛。"而为了达到这一效果,女性就不得不忍受种种痛苦,甚至行动不便,来改善被男性判决为不完美、不性感的身体(不仅仅是面孔,整个躯干从臀部到乳房都要进行美化、艺术加工)。在东方诸如日本的宽腰带、缅甸的颈环、中国的裹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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