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周来:从矿难想到“诺斯悖论”

作者:卢周来发布日期:2004-12-20

「卢周来:从矿难想到“诺斯悖论”」正文

打开电视机,又闻关于矿难的报道:江西丰城某矿井发生瓦斯爆炸,四十八名矿工遇难!这一年中,类似的报道如此之多,在至于几乎已经让有些人感到麻木了。

在有关矿难的各种报道中,我特别在意这样一条消息:中央政府某位高官在谈及造成矿难的原因时,感叹地说,几乎每一起矿难后面,都有一批腐败的地方官员。此言不谬。从目前已由媒体披露的矿难看,发生矿难的大多矿点是属于生产与安全标准都无法达到国家规定标准的小矿,有些是国家曾经三令五申要求关闭的,国家在相关法规以及落实法规的系统设置方面并非不完全。但矿主之所以仍然能够开采,大多是买通了地方包括从拥有审批权到拥有生产安全监督权的各级官员。如此看来,矿难的原因,可以归咎为典型意义上的由政府官员追求个人收益最大化导致的“政府失灵”。

我同样注意到,在讨论如何治理矿难中,诸多学者与媒体都呼吁,政府必须加大对违规采矿的治理力度,必须加强对采矿安全的管理。言下之意,矿难的发生似乎是“市场失灵”的结果。这种观点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就小矿主来说,作为最大化行为的经济人,他当然有尽量压低成本以提高利润的动机。同时,由于农业边际收益为零甚至是负数,导致对于小矿主来说,劳动力供给几乎是无限的,有的农民工甚至喊出了“宁愿被炸死也不愿被饿死”的“口号”,而一旦发生了矿难后赔偿导致的成本也极低。在这种交易双方地位极端不对等的条件下,如果没有另外的约束,小矿主肯定会选择减少可能提高成本的安全系统的投资。也就是说,如何放任市场运作,由于小矿主安全投资不足引发的矿难肯定将“此起彼伏”。而在主流经济学理论中,“市场失灵”正好为政府作用预留了空间。所以,呼吁政府干预以减少矿难发生在逻辑上也顺理成章。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连环套”:在中国,要防止“市场失灵”导致的矿难的发生,需要政府干预;但恰又因为政府干预中出现官员与小矿主合谋,这种典型的“政府失灵”又导致了矿难不断发生。可以说,矿难的发生在中国是市场失灵加上政府失灵后的双重失灵的产物。

由此想起新制度学派代表人物道格拉斯诺斯曾经提出的关于政府(国家)作用的十分矛盾的观点(Douglass C.North,1981)。

诺斯在论及政府(国家)的作用时,曾经认为,为了促使一个社会走上经济增长路径,政府(国家)的功能远不是仅仅推行自由放任的原则,它还应该减少市场运作中的交易费用并使得个人企业家从交易中受益成为可能。为此,“一个国家(政府)必须演化为一个有效、公正的契约第三方执行者。第三方强制实施意味着国家(政府)应该强大到能有效监督产权、强制实施契约。”但他紧接着却悲叹道,“在现阶段,以我们现有的知识,还无人知晓如何创建这样一个实体。”其原因是,“简单地说,如果一个国家(政府)一旦具有了这样强制的力量,那么,那些管理该国家(政府)的人便会利用这种力量来谋取自身的利益,而以牺牲社会其他人的利益为代价”。这就是有名的所谓“诺斯悖论”。

而通过前面对矿难发生原因的分析,我们也遭遇到了“诺斯悖论”:一方面,要使矿难的悲剧不再重演,的确需要政府制订关于采矿业的生产与安全方面的正式规则,并能有效地对落实这些规则进行监督,对违规者进行惩罚,且惩罚的程度一定要使违规者的损失超过其违规所得,为此,我们不能不加强各级政府官员在管理采矿业方面的权利。但另一方面,正因为各级政府官员手中具有了这种权利,使得他们成为小矿主争相“寻租”的对象,于是,他们中不少人就利用这种权利收取租金,而对落实正式规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矿难的发生也就成为必然。

因此,要解决中国矿难问题,在逻辑上必须首先解决“诺斯悖论”。而非常不幸的是,正如诺斯本人所悲叹的,在经济学已有的成果内,似乎看不到解决之道。

但如果我们放开眼界,还是能几近找到答案。针对“诺斯悖论”,达格尔认为(William M.Dugger,1995),诺斯“有时非常接近于忽略政治哲学的文献”。他的意思是,作为现代文明的两大支柱,竞争式市场与制衡式民主都是不可或缺的。而诺斯恰忽略了“制衡式民主”。竞争式市场有效地解决了市场可能形成的垄断,而制衡式民主就可以解决关于国家的“悖论”:建立在一个制衡式民主基础之上的政府必定是强有力的而同时权力又是被有效地限定了的,从而使得追求私利的政府官员们为着私利的目的不得不去做增进公共利益的事。

由此看来,要解决中国矿难问题,就不能仅仅止于呼吁政府加强管理,同时还应该呼吁加强政府体制改革,使得拥有管理权利的官员正确使用这种权利,真正成为落实各项防止矿难发生的正式规则的强有力的第三方。这样也才能同时治理双重失灵:通过政府干预减少市场失灵,同时通过政府改革减少政府失灵。如果不是这样,即在没有对各级官员有效制衡的前提下,一味加强政府管理采矿生产与安全的权力,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官商勾结,矿难还会不断发生。这就像我们正在搞市场经济改革,如果不同时有序的建设社会主义政治文明,扩大民主,使社会各阶层都能平等而有效地表达自己的利益诉求,最后建成的市场经济可能只是使社会弱势群体不断付出惨痛代价的寡头与裙带资本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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