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北大人――致朱铁志学友的公开信

作者:橡子发布日期:2002-05-28

「真实的北大人――致朱铁志学友的公开信」正文

朱铁志学友,就我个人而言,我对“公开信”这一类的文本从来都是抱反感态度的。按照我长期的观察,“公开信”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摆一个姿态,比如快要踢球了,为了显示自己的斗志和信心,就给广大球迷写一封“公开信”,其实呢,没有这封“公开信”,该支持你的还会支持你,至于你踢球到底是不是尽心尽力,上场一遛,大家就看出来了。在一个倡导“会说不如会做”的年代,“公开信”的确是应该退休了。我之所以给你写这封“公开信”,完全是对你发表在《南方周末》上的那封《致北大学友的公开信》的戏仿。我在北大学习和生活过四年,我写过许多关于北大的文字,编过两本厚厚的《北大往事》,也经常反思北大的软肋,但是,说实话,我丝毫不觉得你给北大人挑的错说得在理。相反,我觉得你大有人云亦云之嫌,你说话的语气太过从众,以致减弱了良药苦口的分量。我想在开头就表明的姿态是,我决不是听不进你的话,而是根本就觉得你说的不正确。为此,我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斗胆向你这位学长请教。

细读你的“公开信”,我发现你写它的动机是由于社会上存在着一些对北大的“看法”,是因为北大人的“自我评价与外在评价不协调”,是因为许多人对北大人的一些做派反感和不能忍受。正是看到了这种评价的差异,你便认为北大人身上有自负、狂妄、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不善合作这么五大毛病。而且话里话外,你似乎在劝告北大毕业生要聪明一点,要学会隐瞒自己的出身,要从端茶倒水、扫地抹桌开始做事,从当“陪衬和配角”开始做人,走路的时候要尽量低眉俯首。总之,必须让人看不出你是个北大人,必须让社会感到你虽然出身于北大,但看上去也颇为孙子――如果我的这些推论不算荒谬和离谱的话,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你在北大没有学到特立独行的品格,还是社会终于消磨掉了你的锐气?你的这些做人、做事的准则真的符合时代潮流吗?难道不是“文革”中所宣扬的“夹起尾巴做人”的理念的翻版吗?难道不是在玩另一种厚黑学吗?读懂了你的“公开信”中的这一层意思,说实话,我挺悲哀的。如果你是为了北大人好而要北大人这么做,我觉得你有点虚伪;如果是时代逼迫北大人不得不这么做,那么这个时代就是压抑个性和创造力的。这两点,都是我不愿意承认和看到的。

看待北大和北大人,必须拥有历史眼光。抛开历史的连续性,单独看待一个人群,必定会犯错误。在北大这个问题上,历史眼光是什么呢?那就是实行多年的应试教育制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残酷现实,是北大人在进入北大之前所经历过的身心煎熬和意志磨练。在如此残酷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终于得以徜徉在未名湖畔,终于可以听名师授课,与时代高手对话,任何人到此境地都无法不感到骄傲。换句话说,如果在我们的社会里,连北大、清华的学生都没有胆气为自己感到骄傲,那我不知道到底谁还能够感到骄傲?我们时代的自豪感、信心、活力和创造力又从何而来?应试教育制度既然给了一部分人骄傲的理由,却又偏偏要人夹起尾巴来,这不是虚伪又是什么?

历史眼光的另一层意思是,你所说的“处处显露出高人一头”的北大习气在近年来已经很少能看到了。你在媒体工作,应该能注意到,这些年来,北大多少有点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来,北大人早已不那么“睥睨世界”了。连一个在北京开业的普通美国公司都敢宣称“北大清华学生免谈”,北大人哪里还敢大口呼吸时代空气?我比你晚毕业几年,到我这里,已经不大敢高声对别人说“我们北大”了,就是不得不说出毕业于北大这个事实时,我也得挤出满脸谦逊的微笑,装作我丝毫不以此感到骄傲。为的什么呢?就为了不让人反感,不让人产生我“心高气傲”的先见。实际上,我挺为自己毕业于北大而自豪的,北大永远是我的精神故乡之一。我在北大并不仅仅学到了知识,更大的收获是学会了忠实于自己,拥有了独立思考的勇气。此外,说到团队精神和合作能力,你也小看了你的学弟学妹们,那些社会上的成功例子姑且不提,单单一个北大山鹰社就能让你的断言破产。那些征服了许多险峻山峰的年轻男女,他们从来都不是所谓的“独行侠”。所以,看待北大人的“做派”,也是需要“与时俱进”的。

像你一样,这些年来,社会对北大的“看法”并不见得总是公允,某些做法甚至让人闻到一丝落井下石的味道。不客气地说,“妖魔化北大”的倾向也并非不存在。说到这个比较严重的问题时,不举例是不行的。前些年,巩俐要进北大拿文凭,就有一些北大学生感到不满。他们的理由是,北大不该是谁想进就进的。在教育资源相对匮乏时,北大学生的床铺应该留给那些青灯黄卷多年的书生,北大的文凭也应该发给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这样的“愤怒”在时代背景下并不过分,而北大人对巩俐没有额外青眼有加,也显示了相当的勇气。可是,就有人因此认为北大不够宽容,没有“兼容并包”的气度,其实,拒绝一个不经考试就要进门的女演员,这跟“兼容并包”如何能扯得上呢?另一个例子是,北大中文系的严家炎老先生开了一门关于金庸的课,后来,北大一些做诗的学生又把周星驰请到北大演讲,这时候,一些人又不谈论宽容问题,开始讲起了学术品格,认为北大的那些做法是“藏污纳垢”。这样的批评真的是令人啼笑皆非。金庸、周星驰虽然说不上“妙品”,但其影响力之巨大、文化意味之丰富,都是经得起研究的。再说了,让周星驰到北大讲几句话,就能把北大给辱没了?北大还没这么不经“调笑”吧?把这些例子放在一起看,给我的感觉就是,在一个没有明确精神取向和统一评判尺度的情况下,北大是很容易动辄得咎的,拆南墙也挨骂,恢复南墙也挨骂,反正就是不落好。北大一挨骂,北大人也就跟着吃挂累。北大人一挨骂,北大同样跟着灰头土脸。这就是我为什么经常满脸温良恭俭让的原因。

说到这里,还要跟你谈一件让北大人更加抬不起头来的事。有那么几个所谓的学者,搞了一个所谓的“中国高校评价”的项目。这个没有多少权威性和科学含量的“高校评价”连续六年把北大排在清华之后,并且,对北大许多单科的评价让人感到匪夷所思。要驳斥这个排名,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北大的文科历来是高校中的翘楚,历年的高考文科状元几乎都进了北大;在理科方面,近20年来,北大获得的国家自然科学奖项是清华、南京大学和吉林大学的总和;目前在北大工作的两院院士53人,数量列全国高校第一;北大所聘请的长江学者数目达到 53人,高居第一……这样的第一实在太多了!

你也许觉得那个可笑的排名是无所谓的,但是,在信息混乱无序、缺乏权威的情况下,有很多家长是靠着“排名”来指导孩子填报志愿的。如果你联系到优秀生源竞争之酷烈、教育资源分配之麻烦,你就能明白这个小小“排名”的“作用”了。遗憾的是,在我们这个井井有条的社会里,恰恰是这么个重要的高校评估却没有被管起来,而挂羊头卖狗肉的排行榜倒招摇过世,起着所谓的引导作用。在那个商业气息浓厚的网站上,看着那个所谓的“评价”,我总是想,为什么教育部门没有对它的评价资质首先进行评估?它真的有评价全国高校的实力和公心吗?它的结果是公正有效的吗?我满腹疑惑。

当然,北大到底算老几并不很重要,也不会有北大人因为北大连续六年被排作老二就怒上公堂,毕竟,中国还没有什么在国际上拿得出手的大学,与人家牛津、剑桥、哈佛比起来,北大和清华还差老大一截呢。不承认这个“外在评价”,却热衷于在被窝里“华山论剑”,就算人家不笑话,咱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光彩。但问题也恰恰就在这里:一所名牌大学的成长既已如此艰难了,就算是北大、清华,与人家大牌也距离遥远,而且眼见得追赶起来非常吃力,那为什么大家不来爱护北大这样的学校,不给她充分的阳光与水分,不让她有更广阔、更宽容的社会空间呢?为什么看到北大这两个字就起了“拒绝”之心呢?为什么要害怕个性与独立呢?为什么容不得少数人的骄傲与“神气”呢、教育资源分配之麻烦,你就能明白这个小小“排名”的“作用”了。遗憾的是,在我?为什么一定要所有人都变成没有棱角、没有锐气、没有批判精神和创造力的人呢?

朱铁志学友,我相信你说那些“刺耳的话”一定是有“良苦用心”的,但我认为,你并没有在合适的时候说合适的话,你迎合甚至是配合了某些不见得正确的“共识”,对“妖魔化北大”的倾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对名牌大学的建设、对大学生的人格建设都是缺乏积极意义的。我和你的分歧并不是要不要给北大敲钟,而是敲什么样的钟。在北大渴望振作的时候,你不觉得自己的钟声太消沉了吗?你不觉得自己的钟声与时代背道而驰吗?请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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